1959年7月25日清晨,庐山含鄱口的雾气没有散去,参与政治局扩大会议的干部们鱼贯而入会议室,气氛与盘山公路上的冷风相同沉。会场里,彭德怀暂未出头,人们只听到窗外偶然传来军号声,那是驻山部队的早操。这一天,本应仅仅评论财务赤字的日程,却在随后几天扶摇直上。
毛主席先总结“”已获得巨大成果,但存在缺口。他语调陡峭,句式简略,听来却如层层落石。三天后,财务座谈完毕,多数人以为议程就此告一段落。偏偏此刻彭德怀上山,他带来一封写于火车上的长信,提出钢产量盲目攀高、乡村虚报产粮等问题,并主张“脚踏实地,调低目标”。信递送前他对身边秘书低声说:“讲真话不该是错。”
函件原意是纠偏,却被确定“进犯总路线”。山上的气氛突变。讲话席上,掌声不再,一顶顶“右倾机会主义”的帽子连续落下。黄克诚、邓华出头力挺,话音刚落,也被划入“同伙”。几天内,批评小组轮番上阵,彭德怀忍着旧伤坐在前排,眉头一直紧闭。夜深,他单独沿芦林湖步道缓步,湖面月光碎裂,他轻叹:“说实线日会议完毕,世人打点行囊预备下山。庐山到九江的柏油公路波动,尘土飞扬。抵达九江机场时,航班每隔十五分钟起飞。轮到彭德怀所乘的专机,机舱却空荡荡,只见夫人浦安修和秘书当心放置包裹。站在滑行道旁的干部们一个个把目光移向地上,脚尖在碎石上冲突,谁也不愿迈上舷梯。张爱萍箭步走来,随员想拉他,他甩开手臂:“我跟彭总一同走。”这句话不算大声,却像闷雷在跑道滚过。
飞机起飞二十分钟后,机身摇晃,云层堆叠如墙。气象台陈述强对流气候,四架飞机连续改降济南槐荫机场。机门翻开,大雨骤停,世人被引进一处老宾馆就餐。长条餐厅里,十余张圆桌均已落座,唯一最旮旯的一桌只摆两副碗筷。彭德怀和张爱萍对视,不谋而合地坐下。仆人端来白菜豆腐汤,他夹起一块豆腐,轻声自嘲:“豆腐,软是软,可也顶饿。”张爱萍没接话,碰杯暗示,两人静静饮尽。
抵京第三日,任免令下达,彭德怀不再担任国防部长,原有作业班子刹那散去。西交民巷小院的电话骤减,部分办公室被锁起,门口卫兵姿态仍旧笔挺,却再无“陈述首长请示”那般洪亮。彭德怀取出随身带下的战场相片,看了几秒又合上。楼道里回声空阔,他拖着脚步下楼,朝吴家花园暂住地搬去,仅用两辆吉普即可装完悉数行李。
1962年10月的一个阴天,浦安修拿着早已写好的离婚协议走进客厅。她语速极慢:“安排上说,我若不划清界限,对孩子也欠好。”彭德怀缄默沉静良久,取出钢笔,一笔一划签上自己的姓名,墨迹未干,他的手却在微颤。离婚音讯传出,本来每周一次的旧部探望削减到月余一次。有人含蓄解说:“局势不允许。”房间里,木质收音机播映旧京剧《伐鼓骂曹》,鼓点烦闷,他倚窗而坐,目光跳过枯藤,看不见远处的玉泉山塔尖。
最难熬的是夜晚。病痛加重时,他回绝打,只让护理用热水袋贴住旧伤。灯光下,他翻看1949年北平入城时拍的黑白相片,指着那台缉获的日式山炮自语:“它保过我,没想到……”提到一半,他咳嗽起来,再没续完。
1974年11月29日清晨,医院记载显现:“心跳中止,7时49分。”他终年七十六岁,无子女在侧。病房桌上仍摆着那本《资治通鉴》,书签停在“王莽篡汉”。院内松树被霜打得发白,护理小声说:“北京今冬第一场雪要来了。”没人答复,空廊道里只要拖把与地上冲突的细响。
彭德怀的终身,战功卓著,却在山雨欲来时跌入深谷。三件小事外表平平,却让旧日铁血悍将完全失掉依托——同僚疏远,出路隔绝,至亲离去。豪杰能抵万枪,却抵不住人心的转向。前史的齿轮持续向前,庐山仍旧云雾旋绕,而那封提及“脚踏实地”的信,仍在档案馆的恒温柜里静静躺着。